瑞典央行副行長史金斯利：兩年內決定是否發(fā)行數字貨幣

文|財新網 王力為

2月9日訊，作為人類一項古老的工具，貨幣正在向新階段演變。

17世紀中葉，瑞典央行這一全球歷史最悠久的中央銀行成為首家發(fā)行紙幣的中央銀行。逾350年后，她正考慮再次推行變革。 2016年11月中旬，瑞典央行副行長史金斯利(CeciliaSkingsley)宣布，啟動為期兩年的研究計劃，以決定是否發(fā)行央行數字貨幣。

全球史上最早的紙質貨幣出現在中國的宋代。此輪變革之風中，中國央行走在了前列。春節(jié)前，推動的基于區(qū)塊鏈技術的數字票據交易的有關實驗已經測試成功。(參見“央行數字票據交易平臺原型系統(tǒng)測試成功”)

金融危機后，貨幣政策長期占據著人們的視線。近兩年，貨幣本身開始吸引越來越多的關注。印度取消大額紙幣的政策實驗在短期內對印度經濟和百姓生活造成不小影響。歐盟、澳大利亞等地也在考慮取消大面額紙幣。負利率、反洗錢成為全球各國面臨的新挑戰(zhàn)。而比特幣等私人發(fā)行的數字貨幣的出現，在小范圍內受到的熱烈追捧，都在向監(jiān)管當局提出設問，貨幣變革的時代是否已經到來?

在瑞典，考慮發(fā)行央行數字貨幣的社會背景是什么?貨幣及支付體系已有怎樣的發(fā)展?落實數字貨幣發(fā)行有哪些考量，挑戰(zhàn)何在?財新記者在1月下旬的達沃斯期間專訪了史金斯利。

史金斯利為瑞典央行執(zhí)委會6位成員之一。盡管包括現兼任巴塞爾銀行業(yè)監(jiān)督委員會(BCBS)主席的行長Stefan Ingves在內，6位執(zhí)委沒有正式的分管領域分工，但史金斯利作為瑞典央行和私人部門聯合設立的零售支付委員會主席，負責對數字貨幣的研究。

現金使用在下降

財新記者：各國央行都在積極研究數字貨幣。在瑞典的情況怎樣？

史金斯利：在瑞典，現金的使用比例已越來越低。現金越來越成為一種昂貴、不高效的支付手段。流通中的瑞郎紙幣和硬幣的總額已在下降。銀行卡已是最受歡迎的支付方式，以借記卡為主，信用卡的使用比例倒并不高。在很多大城市，完全可以無現金生活。現金使用已排在銀行卡之后。

近年，瑞典還出現一種很受歡迎的支付手段——“Swish”即時付款系統(tǒng)。人們可以在手機上通過該系統(tǒng)實時支付。該系統(tǒng)仍是基于銀行賬戶的，是從銀行賬戶到銀行賬戶的支付。因此如果存在洗錢嫌疑，監(jiān)管部門能進行相應的檢查。

瑞典的銀行體系由幾家大銀行組成。Swish系統(tǒng)也主要由這幾家商業(yè)銀行合作搭建，因此不同銀行的賬戶間仍然可以 Swish。瑞典央行也為這一支付基礎設施的搭建提供了支持。這一體系借助央行支付系統(tǒng)，瑞典央行為這個系統(tǒng)搭建了隔夜信貸系統(tǒng)。因此Swish在晚上和周末都能正常運行。

目前，瑞典超過一半的成年人口已有Swish賬戶。這一發(fā)展也是瑞典現金使用率下降的原因之一。

財新記者：前IMF首席經濟學家羅格夫在他的新書《現金的詛咒》中建議完全取消現金，他給出的理由之一是應對負利率的挑戰(zhàn)。

史金斯利：一些經濟學家認為，如果完全取消現金，就可以將政策利率降得很低，來給經濟以沖擊性提振。

我不認為這是瑞典的前路，一是經濟形勢并不需要我們采用這個辦法，二是在國會要求下，瑞典央行仍有義務發(fā)行現金。我個人認為讓百姓沒法再獲取、使用央行貨幣是一個有爭議的做法。

央行數字貨幣的本質

財新記者：央行發(fā)行的數字貨幣，與目前已經廣泛存在的貨幣(現金)數字化有怎樣的本質區(qū)別？

史金斯利：這牽涉貨幣有哪些存在形式。可以是在商業(yè)銀行發(fā)行的銀行卡上的，這是對商業(yè)銀行的求索權。也可以是現金形式的，這是對中央銀行的求索權。在瑞典，前者總額目前已經為后者的約37倍。

借記卡上的資金和現金相比，哪個更安全?大多數時候不存在區(qū)別，但是一旦商業(yè)銀行遭遇財務問題，央行貨幣無疑是最安全的。這個問題大多數時候人們不用考慮，但是央行家必須思考，如果在市場發(fā)展下，人們越來越少使用央行貨幣，換句話說，支付體系由私人部門運作了，那么考慮網絡效應，人們要繼續(xù)使用央行貨幣就沒那么容易了。

如果央行不能給出替代性方案，那么人們事實上少了一個最為安全的選項，福祉會受損;對于由于各種原因沒法獲得私人部門提供的支付服務的百姓來說，則是更大的利益受損。

這是我去年11月演講的出發(fā)點。當前，越來越多的人希望使用數字形式的貨幣，或許中央銀行需要現代化其貨幣體系，發(fā)行央行數字貨幣。

當然我們還沒有決定是否做。已經開始的是為期2年的研究，來決定是否為社會提供這樣一個選項。

如果最終決定做，可能會以一張卡的形式，或者以一個應用(App)的形式，再或者是一個現在還不太了解的技術手段，比如借助手表，或借助眼睛。盡管技術形式還不確定，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就像不會讓紙質鈔票容易偽造一樣，我們不會使用一個易于偽造的技術。央行所行之事關乎信任，我們在對技術有把握前不會行動。

財新記者：一位中國央行的顧問曾提到央行發(fā)行數字貨幣仍然存在的一些障礙，比如目前看來最有可能被采用的區(qū)塊鏈技術是否足夠安全、成熟，另外區(qū)塊鏈技術本質上是去中心化的，這與央行貨幣管理中心化的特點似有沖突？

史金斯利：發(fā)行央行數字貨幣所使用的核心技術我們還沒有定，我們對各種技術選項仍然保持開放，目前也不排除任何技術，有可能隨著區(qū)塊鏈技術的進一步發(fā)展、創(chuàng)新，該技術會被采用。我們也在就此和其他國家的央行密切溝通。

發(fā)行數字貨幣的考量

財新記者：在中國，人們越來越多地使用第三方支付。往前看，這與瑞典現金使用減少的環(huán)境是否也有些類似？

史金斯利：瑞典的情況當然更為極端。歷史上，瑞典法律從來沒有強制規(guī)定商家有義務接受現金這一支付方式。

在大多數國家，隨著經濟增長，流通的現金量仍在增長。瑞典則已經過了轉折點，流通的現金總量已經在下降，換句話說，人們正把現金存回中央銀行。

央行數字貨幣會是中央銀行給整個社會提供的一個附加選項，實體的貨幣仍然會繼續(xù)被發(fā)行。這樣可以供百姓更好地選擇，希望用商業(yè)銀行貨幣還是央行貨幣。

回頭看，紙質貨幣這一形式事實上也是瑞典央行約350年前首先采用的。當時人們要扛很重、體積巨大的銅盤到市場上進行交易。紙質貨幣是 17世紀當時最新的技術?，F在，我們正在技術演化的一個新節(jié)點上。

我們與其他國家央行在這一領域上也有合作，中國央行無疑是我們喜歡互動的一個對象。

財新記者：可不可以認為瑞典的情況有些獨特？其他國家是否面臨相似的情況？

史金斯利：北歐國家，包括瑞典、挪威、丹麥、芬蘭、冰島，有著類似的文化，人們都對科技比較友好，是民族相對單一的小國，也都是幾家大銀行組成的銀行體系。而且，北歐國家的央行都不補貼紙質貨幣的使用，瑞典全國只有一個大的金庫用來貯藏紙幣，其他北歐國家雖然沒那么極端，但情況也類似。

在其他地區(qū)，澳大利亞、加拿大等國的卡支付比例也較高。

財新記者：反洗錢是否是央行發(fā)行數字貨幣的重要考量之一？

史金斯利：我在去年的演講中提到一系列考量和需要解決的問題。貨幣使用者的權利和打擊各類犯罪的需要之間，就存在一個不容易保持的平衡。我個人的看法是，一個人的支付方式、便捷度、隱私不應該被犧牲，但是如果涉及犯罪的嫌疑，監(jiān)管者必須有能力調查交易。央行不應該允許支付體系里存在哪個角落成為不正當、隱秘交易的溫床。

財新記者：在這個為期2年的研究期內，主要會評估哪些核心問題？

史金斯利：一是有沒有這個需要?二是我們能否找到足夠安全、足夠便捷的技術手段。三是這是否會產生金融穩(wěn)定方面的影響?因為目前，商業(yè)銀行在某種程度上說是通過存款來放貸，如果有顯著數量的人不再將錢存在商業(yè)銀行內，而是將錢存在中央銀行，這可能會對金融穩(wěn)定產生影響。四是個人資產安全、隱私與社會資金用途安全的平衡。

財新記者：中國央行最近在為其即將掛牌的數字貨幣研究所招募技術人員。

史金斯利：我們很可能需要采用一樣的做法。就像目前中央銀行的技術專家是紙鈔防偽技術方面的權威，未來我們很可能需要招募數字貨幣涉及技術方方面面的專家。比如，最高效的杜絕假幣的辦法是教會人們怎么鑒別假幣，我們也需要找到解決數字貨幣安全等問題的相應辦法。

財新記者：考慮到數字貨幣所涉及的技術面更廣，這看起來很有挑戰(zhàn)？

史金斯利：是的，很有意思的幾年在等著我們。各國央行間分享相關專業(yè)知識和經驗的意愿很強，我對這一前景保持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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